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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子沖前白鷺飛

                信息來源:民進東莞市委會 時間:2023-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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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故鄉位于湘西南,是雪峰山下一個叫鐵礦的小地方。鐵礦系村名,也叫鐵坑,據說故鄉所在地富含鐵礦石,由此得名。而今,村級行政機構合并,鐵礦村并入建橋村。至今,我未弄明白,我們村出了北京大學博士后、中南大學博士、華南理工大學碩士、北京大學本科生,還有其他畢業于 985、211 院校的高才生,不管從文,還是行商,鐵礦村人一直是十里八鄉的模范,不知何故,沒讓建橋村并入鐵礦村,反而讓鐵礦村并入建橋村,令我們這些漂泊在外的游子多了一絲惆悵和不安,擔心若干年后我們再回故鄉,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或許因為我的存在,鐵礦村不時出現在文學作品里,以至好些讀者跑去實地探訪,想看看文人筆下的鐵礦村究竟是什么樣子。特別想看看萬富亭,看看這個神話一樣的地方為什么人才輩出。相傳有風水大師去考證,說那里像靠椅,厚實莊重,是出人才的好地方。

                  我算給村里的讀書人拖了后腿。迄今,我也只有一紙大專文憑,總感覺對不起大家。甚至在想,縱使上不了清華、北大,也得讀個 985、211 大學。可命運沒有給我假設的機會,在高考這條路上,我是失敗者,在社會大學的馬拉松比賽中我似乎取得較好成績。

                  我自 2005 年定居東莞,回鄉機會便越來越少。用父親的話來說,我回去叫回娘家。好像我這個兒子是嫁出去一般。可仔細想想,我一年就回去一兩次,與女兒嫁出去有什么區別呢?或許因為我遠離故土,隨著年齡的增長,對故鄉的情愫反而越來越濃。以至一只小鳥,一只并不令人喜歡的露水鳥,也讓我浮想聯翩。

                  在我的故鄉有一種鳥,土名叫露水鳥,羽毛潔白,雙腿修長,嘴巴尖銳,是天然的捕魚能手。每到清明前后,農田開耕了,露水鳥便出現在稻田中。你在前方犁田,它在后面啄食。開始,我以為露水鳥在吃害蟲,大人則告訴我,露水鳥在撿魚吃。所到之處,可以把魚吃得一干二凈。或許因為喜歡吃魚,大人小孩對露水鳥幾乎沒有好感,見到便會大喊大叫,直至把露水鳥嚇跑。也有農戶在田間扎稻草人、掛紙老鷹,以為可以驅趕露水鳥,不敢飛到田間地頭啄魚吃了。我多次回鄉,清楚地發現露水鳥根本不怕稻草人,也不怕紙老鷹,它們甚至站在稻草人的頭上觀察水面的動靜,站在紙老鷹的翅膀上與風起舞。露水鳥確實是魚的克星,只要有魚浮出水面,無論大小,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沖下去,一口啄住魚,展開潔白、強勁、有力的翅膀,把魚叼走。露水鳥在天空飛翔的樣子真好看,輕盈、飄逸、灑脫,好像妙齡女子一樣搖曳多姿。

                  無數次我不由自主地想:“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我故鄉的露水鳥不也直上青天?”后來又讀張志和的《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潭水鱖魚肥。”我又在想,故鄉的露水鳥與張志和筆下的白鷺是同一種鳥嗎?我的故鄉出了這么多優秀的人才,我偶爾問他們,露水鳥與白鷺是同一種鳥不?他們嘻嘻,說我這個人太好奇了,管它是什么鳥,只要不吃我們的魚,就是益鳥。如果吃我們的魚,它就是害鳥。

                  因為我做出版,有個職業習慣,喜歡刨根問底,不達目的不罷休。大概八年前,我特意帶單反相機,扛著長焦鏡頭與三腳架回鄉。目的只有一個,拍故鄉的露水鳥,拍高清照片回來找鳥類學家辨認,看露水鳥究竟是不是白鷺。如果是白鷺,我的故鄉同樣有杜甫筆下的美景、張志和筆下的祥和,甚至比其更美更和諧。

                  待我架好三腳架,遙控拍攝露水鳥在不同場景下的照片,放大與白鷺進行仔細比較,終于,這個困擾我幾十年的問題破解了,露水鳥就是詩人筆下的白鷺。我一度狂想,讀書時老師為什么不告訴我露水鳥就是白鷺呢?或告知白鷺生存的區域也包括我的故鄉。

                  得知故鄉的露水鳥是白鷺后,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故鄉的屺石水庫。屺石水庫始建于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是手推肩挑出來的人工水庫,是勞動人民大會戰的杰出成果。流域面積約三十二平方公里,平均水深三百四十七點二米,總庫容約一千七百一十三萬立方米,是隆回境內三大人工湖之一,是邵陽區域重要的飲用水水源和灌溉水源。

                  屺石水庫有十幾個沖,離我家最近的是九子沖。沖在其他地方不知如何理解,在我的故鄉,指山凹進去的地方叫沖,地勢低,易積水。諸如大家耳熟能詳的韶山沖便是如此。我之所以要提九子沖,主要原因是那里坡陡水深,是釣魚的好去處,也是鳥的天堂。自然,露水鳥是不會放過這個風水寶地的,把九子沖變成繁衍生息的家園。

                  大概在我七八歲時,經常聽一些大人說去九子沖撿蛋,可以撿回一籮一籮的鳥蛋。用油煎,放辣椒炒,是極佳的美味。我曾見一些大人排著隊,用籮筐一擔一擔往回挑。那時,村民沒有環保理念,不懂得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感覺鳥蛋是大自然的饋贈,不要白不要。不知哪位村民說露水鳥的蛋吃起來很腥,不好吃。一傳十,十傳百,大家就不去九子沖撿鳥蛋了,一度稀少的露水鳥又慢慢變多了,樹林之間又密密麻麻掛滿鳥窩,地上也布滿鳥糞,一層又一層。

                  露水鳥吃魚,拉出來的糞自然是腥的。日積月累,九子沖就幾乎沒人去了,腥得難受,腥得惡心。鳥糞又是天然的絕佳肥料,樹木受鳥糞的滋養,越長越茂盛;蒿草受鳥糞的補給,越長越高大。也給野豬、野兔、果子貍、竹鼠、山羊提供了天然的生存屏障。它們可以在九子沖自由自在地吃草、嬉鬧。如果想進入九子沖打獵,真比登天還難。密密麻麻的雜草樹木,縱橫交錯,根本找不到來去的路。

                  有了唐詩宋詞的鋪墊,我一直想跟村民說這是白鷺,是文人墨客筆下的吉祥鳥,不是我們討厭的露水鳥,我們應該給它改名,叫白鷺。它不只是吃魚,還能美化環境,實現“落霞與孤‘鷺’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在我的夢境里,杜甫也好,王勃也罷,包括張志和,他們喜歡的白鷺、野鴨,在我的故鄉也有,在我家門前的農田里有,在屺石水庫的九子沖成千上萬地繁衍生息。他們為白鷺題詩,給白鷺填詞,替白鷺喝彩,我們怎能再去掏白鷺的鳥蛋,破壞它們的家園呢?或許因為改革開放,大批年輕人南下尋夢,就極少有人去打擾露水鳥的生存了。或許因為物質水平大幅提升,豐衣足食,誰還愿意掏鳥蛋吃呢?何況這些年,大力宣傳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講的人多,耳濡目染,村民就有了愛鳥護鳥的觀念,露水鳥也就不用再擔心被人類大肆捕殺了。

                  記得兩年前,鎮長給我發來一段視頻,記錄他在巡湖。視頻中的天很藍,水很綠,白云朵朵,樹影婆娑,白鷺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飛翔。不是仙境,勝似仙境。鎮長悄悄地問我:“這里美不?”我說:“很美。”他問我知道是哪里嗎,我說不知道。他讓我仔細看,我仍說不知道。他嘆了一口氣說:“兄弟,這是你的故鄉。”我反問:“我的故鄉有這么美嗎?”這些年,我在世界各地奔跑,去了很多名山大川。開始,覺得名山大川確實令人心曠神怡。往后,發現越來越多的名山大川得打上引號,感覺它們不如我的故鄉美。不得不承認,很多名山大川是炒作出來的,而我的故鄉風光是自然生成的。不用一詩一畫渲染,不用一文一銀宣傳,自然流露,鬼斧神工,美輪美奐。以至于我把鎮長發來的視頻看了又看,發現我的故鄉真是一幅美不勝收的畫卷,而我的老家就在畫中央。

                  此后,我便跟村里的小孩講,天上飛的露水鳥叫白鷺,廣泛分布于非洲、歐洲、亞洲及大洋洲,喜歡在稻田、河岸、沙灘、泥灘及沿海尋找小魚小蝦為食。它們成群進食,也單獨行動。隨之,想起李白的一首詩:“白鷺下秋水,孤飛如墜霜。心閉且未去,獨立沙洲旁。”此時,感覺我是屹立于蒼茫天地之間的白鷺。也許只有離開故土幾十年,才會有這種特別的離愁與憂傷,才對白鷺有了新的認知與理解。

                  如今,我經常跟一些朋友說,你們不要去西塞山看白鷺了,那山太矮,不如去我的故鄉,那里山勢雄偉;不要去鄱陽湖看白鷺了,那里水太濁,不如去我的故鄉,那里的水清澈見底;不要去西嶺看白鷺了,那里鳥太少,不如去我的故鄉,那里白鷺成群結隊,成千上萬。清明過后,立秋之前,我的故鄉正值極佳的賞鳥時間。可以在九子沖、八子沖、我家門前隨時隨地欣賞白鷺展翅高飛,看到落霞與白鷺齊飛,看到魚兒與白鷺互舞。一個為生,一個為活,在彼此的爭斗中,魚的數量增多了,鳥的數量增多了。大自然似乎有這么一個規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鳥類如此,人類亦如此。

                  腦際浮現一個畫面:“九子沖前白鷺飛,屺石水庫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待明年,你愿意去我的故鄉欣賞白鷺嗎?或許還能看到一幅湖南版的《富春山居圖》,那是大自然繪的,美!


                  【本文收錄于散文集《陽光燦爛的日子》(新華出版社出版),作者羅建云,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民進全國新聞宣傳特約通訊員、民進廣東省委會文化出版專委會委員、東莞市作家協會理事】


                作者:羅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