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冰棍的遐想

　　時至今日，我仍喜歡吃老冰棍，特別是綠豆冰棍，很容易把我拉回從前，感覺自己仍是那個賣冰棍的小男孩。

　　母親去世早，家里窮，到我讀小學三年級，在父親的鼓勵下，我背著泡沫箱，馱著沉重的冰棍，走街串巷，翻山越嶺，吆喝著：“五分錢一根綠豆冰棍，好甜，快買喲。”

　　不怕大家笑話，從小學三年級到六年級，整整四年，每逢暑假，我都去賣冰棍。只是幸運之神沒有降臨到我身上，不但沒有賺到錢，反而把父親給的老本賠了。如果要說賺了什么，就是烈日炎炎下，冰棍賣不掉，快融化了，舍不得丟，只好放到嘴中慢慢品嘗，吃到嘔吐為止。那時冰棍不知用啥制造，很多老人說冰棍中有螞蟥，吃了會到肚子里做窩，著實嚇得不輕。

　　到讀初中，除了第一個學期愛打架、混日子、不讀書，其他時間，我很用心學習。我想減輕家庭負擔，考師范，做老師，吃國家糧。而到暑假，不再賣冰棍。賣冰棍賺不到錢，也怕同學笑話，說我跟收破爛沒有兩樣。我似乎懂事了，知道需要刻苦學習，只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只有擁有穩定、體面的工作，長大了才不用翻山越嶺賣冰棍，遭人白眼。

　　初三那年，《語文》課本中有篇文章叫《永不忘記》，著名作家李心田所寫。文中有個名叫王翔的學生，因為家庭貧困，無錢上學，在潘老師的鼓勵下，勉強讀完高中。在高考前夕，他仍去賣冰棍。后來，是潘老師讓女兒悄悄將他的三十六根冰棍全買了，他才安安心心走進考場的門。后來，不負眾望，獲得高分，被科技大學錄取。

　　老實說，讀初三那年，因為貧困，我差點失學。如果不是胡冬池老師給我交學費，可能我早成了社會盲流中的一員。

　　為了考上師范，我時常用《永不忘記》這篇文章鼓勵自己。試想，別人高考前都去賣冰棍，至少我不用在考前賣冰棍，難道考不上師范嗎？

　　歷史的車輪輾轉到20世紀90年代初，社會物質水平開始提升，教育質量大幅提高，在大中城市，絕大多數學生很難想象為什么要賣冰棍，反而開始聘請家教。像我這種窮得交不起學費的孩子，自然請不起家教，也買不起教輔，只能在書本里深挖知識的寶庫。

　　遺憾的是，課本中高考前賣冰棍的王翔以優異成績考上知名學府，而我，至少不用中考前去賣冰棍的山村學子，卻沒有考上師范。

　　雖然中考失敗了，我仍深信“自古英才出寒家”的古訓，帶著王翔賣冰棍的自信與堅強、鼓舞與激勵，去高中學習。高中三年，妹妹南下打工，省吃儉用，供我上學。可是，幸運之神又戲弄我。應屆沒有考上理想的大學，復讀兩載，依舊沒有考上理想的大學。此時，我都二十開外，也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我開始反思，家庭條件逐步好轉，不用賣冰棍賺學費，為什么不如一個賣冰棍賺學費的王翔呢？是方法不對，還是技巧不行？或是“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還是我命中注定就不是考大學的料？

　　帶著疑惑，帶著深思，帶著惆悵，帶著孤獨，我只好加入茫茫打工大軍，來到遙遠的南方，尋找屬于自己的命運與前程。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轉眼，離開初中已經三十二年，離開高中也已二十九年，我也從打工到創業，從漂泊到定居，從流浪漢到小老板，從高中生到大學生，實現人生一次又一次超越。應該說，當年那個賣冰棍的小男孩實現了人生價值，可以驕傲地說：“有圍墻的大學我沒有考上，沒圍墻的大學我讀得很好。”

　　只是三天前，我在網絡上看到一個視頻，有個學生在考場附近找到極其廉價的旅館后，不是抓緊時間埋頭復習，而是推著單車去賣老冰棍，時間定格在2024年6月6日。據說家里很窮，他要掙錢供自己上大學，還要照顧臥病在床的父母。看罷視頻，憐憫之心油然而生，我覺得這個學生好像王翔，也像當年的我，不向命運屈服，不向挫折低頭，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賣冰棍。否則，我會全買了，并給他應有的資助，讓他安安心心去考試。

　　也是剛剛，我在小區散步，經過一家店門口，見到有人吆喝賣老冰棍，一塊錢一根。我買了一根，放入嘴中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在大街小巷吆喝：“五分錢一根，綠豆冰棍，好甜喲……”

　　（作者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民進全國新聞宣傳特約通訊員、民進廣東省委會文化出版專委會委員、《瀟湘文化》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