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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老火車回到從前

                信息來源:民進廣州市委會 時間:2016-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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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車越往前開,山野色澤的變化一點點地跳脫起來,頃刻間已是濃密起來的繽紛姿彩,樹葉斑斕的著色一下子就把人的視線捆綁了。 一列火車慢悠悠地起動,舊式的外形,被時間侵蝕的色彩,油漆的光澤早已黯淡下去了,老舊的火車不緊不慢地滑行在很久很久以前鋪就的單軌上,據說時間要接駁回遙遠的十九世紀中葉。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從前,時間過去那么久了,老火車透出一股從容淡定的氣息,火車的起點猜想也是終點,都沒有站臺,如今的站臺就散落在與馬路交錯的紅綠燈一帶,慢悠悠地開動的這列火車,還沒把綿長的車身從拐彎處擺動過來,就停了,橫停在這紅綠燈交叉的市中心,這是一座小巧的小城,確切地說,是加國大多倫多區的一個小鎮,北美的秋涼,讓清晨六點多鐘的街燈涼得有點灰暗,罩了重躲躲閃閃的薄霧似的,忽聚忽散的朦朧。一撮一撮的人就等在這沒有站臺的馬路邊上,等著登上這列舊式的火車,開往森林去,也許也開往從前。

                  不同方向的來車在紅綠燈前停了下來,其實是在橫亙馬路中間的火車前停了下來,等著。我打量了就近幾臺車的駕駛員,沒有誰按響喇叭,沒有什么異樣焦躁的神情,大多很放松很悠閑地靠在座位上,友善地對望著車窗外,耐心地等著,周圍的一切恍如慢鏡頭,那種暫停下來的耐心的氣息,連同清晨的薄霧似有若無地彌漫在周圍。 這是一列從建于1860年的十九世紀單軌開過來的火車,火車是舊款的,記載說數年前翻新過一次,而火車軌更舊了,歷經一百多年的歲月,是加拿大橫貫東西的其中一段鐵路,在這里一直往安大略省的西面延伸。

                  此次的目的地,是被稱之為風景圣地的著名的亞加華大峽谷,被眼前這條簡陋的鐵路連接著,一個多世紀的一條鐵路連接著兩頭,一頭是歷史的過往,一頭是山水的傳奇。

                  舊款的火車已經行駛在野外林邊了,車窗外的景觀忽閃忽閃。我從車頭逡巡到車尾,這是旅行專列,車上有近半的華裔,不少是來旅游探親的,都想去看看秋雨降臨后那漫山遍野姹紫嫣紅的楓葉,看看百歲高齡的鐵路所深入的遠方,看看大山深處的風景。

                  車廂里流動著慢騰騰悠悠然的氣息,像一種氣定神閑的呼吸,人不知不覺就滑落在這種冥想的節奏里,不問今夕何夕,不在乎時間的擠壓,也不關乎城里的種種營生,讓人有點恍惚,有點走神。剛認識的來自臺灣的薩賓娜和來自香港的安吉娜,都是落戶多倫多超過三十年的老加拿大人了,她們一見如故的熱情和禮遇讓我在涼嗖嗖的車廂里領受著陣陣暖意,在眼前的慢悠悠里放松著。

                  列車越往前開,山野色澤的變化一點點地跳脫起來,頃刻間已是濃密起來的繽紛姿彩,樹葉斑斕的著色一下子就把人的視線捆綁了。 仿佛有一雙魔手,以藍得出水的天幕為調色板,把五顏六色的油彩調勻后,縱情潑灑,傾倒在山野里,于是,林木的種種出人意表的色彩頃刻被點燃一般,全都煥發出來、釋放出來。樹葉與顏色,樹葉與光線雨水氣候,肯定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神奇得不可思議,也默契得忘乎所以,不明白為什么秋天的天地可以是醉的,而且醉得此起彼伏儀態萬千,它們想必是為彼此的意領神會,為彼此攜手共渡眼前這美好的時光而一起狂歡吧。跟此刻被我們觀賞與否也許沒什么關系,秋天的林野兀自精彩著。

                  所以,我只是靜靜地在車窗玻璃的昏暗中看著眼前爛漫的秋光,被眼前景色融化的思緒如同山野上彌散的煙嵐,飄忽、散漫,卻是輕柔地舞動著,把天地都纏繞起來,眼前的天與地、樹葉與色彩是渾然一體的,如同生死廝守的愛侶,沒有??菔癄€,卻有天長地久。

                  四個小時慢悠悠的搖晃,就把歲月深處的亞加華大峽谷搖到跟前,深山老林明湖靜水依然籠罩著一片落地生根的靜謐,秋天里一場忽揚忽歇的雨,一列車人匆匆嗖起的腳步,似乎也無法驚動,只見漫山遍野的樹木不動聲色地變幻涂抹出各種色彩、各種表情。

                  陡然滑落的山谷宕開了一處開闊的盆地,縱深下去,往大山的深處奔跑,我們只能在山腰上放縱視線追趕一會,然后就回到峽谷里的湖邊靜坐著,觀賞簇擁在周圍的溫潤如歌、暢快如風的繽紛,怎樣回應著節令氣候的呼喚,看樹木與秋色如何陶醉在一年一度的重逢里。 這一年的相遇又是一年一度的久別重逢,知遇讓風景美得純粹,美得爛漫,而純凈得沒有多余雜質的山與水,似乎就是真性情的裸露,似乎能讓人感受到從泥土里蒸騰起來的珍惜。我像邂逅了一場感天動地的婚禮一樣,風景和氣候結合在一起,彼此擁有,年年歲歲相約守候,歲歲年年承諾相隨,這是塵世永遠無法復現的忠誠。

                  進入峽谷,清澄的湖水,倒映著天光,反顯出了過濾后的淡藍,湖邊的野花雜草,涂了油彩般地閃爍著水色,通往山頂的抬階鋪滿了落葉,山腰的這棵樹那棵樹的葉片,突然就涂了七彩,郁郁蔥蔥的蓬勃,讓人目不暇接,視線所至的山野,都是興高采烈寧和安詳的生長,一百多年前的荒寒已沒了痕跡,這里想必也許有過很多故事,也有過很多悲涼,像圖片與電影等所截錄的那樣,鐵路的修建、北美的開發,人與自然的磨合,人與資本的對壘,總是留下傷痛與血跡的,而此刻都被歲月掩埋了。

                  時間把所有的疤痕都覆蓋了,勞工、血淚、寒冷、饑饉、死亡、剝削,等等,都被歲月掩埋了。此刻這片土地,所有的樹木都參與了秋天的唱誦,以不同的聲部和色彩,秋天的加拿大,是楓葉沉醉的季節,是山野林木狂歡的季節。唯一的主題就是大自然,唯一喚起的感動就是對大自然的愛,從枝頭的斑讕到落葉悉索的聲響,勝過所有的贊美詩,勝過一切的禮拜,從華彩到隕落,同樣的精彩同樣的被土地所寵幸和禮遇,這就是大自然給予的沉潛而又終身不渝的愛,是此刻能聽到能看到的全心全意。此刻我坐在湖邊上,風把我的冥想輕輕地撫拍著。我默默地對內心說,等著,還會再來的。

                  眼前只有沉入冥想的靜謐,山野的爛漫次第登場,不曾褪色。眼前的游人只是來與山野提膝面對,沒有壓迫,沒有搶奪,甚至不需要紛爭,只是相對無語,融化進去,山野在心里,人在山野里。

                  回程的火車,如同把人生搖勻,一切都攪拌搖勻,有一種皈依的感覺,誰在主宰,不是欲望,而是大自然,是天地的回應。此行的用意,此行的目的,似乎是現場去感受,也似乎是向過去呼喚,拽住它不要錯過此趟列車。

                  幾天后,老火車駛回小城,已是暮色四合,周圍的景致再度籠罩在一重黃昏的朦朧里,老火車依舊橫亙在十字路口,等候通過的汽車一輛輛多起來,我跟著來接車的天娜回家去,有人在車里向我們揮手致意。沒有誰在意時間,也沒有誰在意等候,一切的節奏慢了下來,也許這里的人就甘愿等在時間的邊緣,把他們帶回去,帶回從前,帶回那個生機盎然、色彩豐富而又恣意自在的山野里。

                  注:此文刊載于2016年《廣州華聲》第1期 46頁“風荷人語”欄目

                作者:文藝總支 梁鳳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