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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鳳蓮:光影游離的世界

                信息來源:民進廣州市委會 時間:2016-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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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地板

                  地板有點舊了,泛著清爽的痖白,透過窗簾的陽光,淡淡地在地板上留兩抹手痕,又像是遠遠的飄忽的凝視,走不近的距離,也就濃烈不起來。

                  這樣的光影竟讓我留連。這是兒子房間留給我的光影,他去遠遠的他鄉留學了,他的房間窗戶朝著西北,陽光從對面樓房的落地窗上投影過來,像是晴天如期而至的暖暖的怯怯的問候。我喜歡呆在這里,或讀或寫,遠勝我朝東北向的對著陽光落地窗的書房。

                  這種靜謐氤氳的流連,總讓我生出很多的綺想,神魂不知跑哪里去了,收回來,目光總落在光影游離的地板上,心里有淡然的靜,也有安穩的喜歡。

                  因為不明亮,因為沒有色彩的灰舊。然而,有的是熟悉的舒坦,還有那種家常的素樸,這種坦蕩蕩的親近,是要用時間與心情來濾清的,把斑斕的雜質都一點點地漂白,剩下的才是平易近人的親和。

                  這是另一種光影游離,和奢華的炫惑不一樣,有一種沉淀下來的看不清紋路的靜,把多余的躁動都折疊進去,來與去、近與遠,都是淡淡的、不留痕跡的。

                  在這種光影游離的空間走動,或者任由情緒飄忽,是連腳尖都想踮起來,輕輕的,不打擾任何事物。

                  下雨

                  一下雨,世界就靜了,只有雨水的聲音,只有清洗的聲音,人與物,都在滌蕩里,雨天下的萬物是洗去塵土,而雨天里的人則是濾除塵擾。

                  清塵與凄清,是雨天永恒的主題,前者是一切都靜了,都在雨水的沖刷中俯伏下去,斂一下神,也噤一下言,不必再那么嘮嘈了。

                  而后者則是領悟,天地人事的交流,也是用去留來裁決的,要么就消失,要么就追隨。決斷的事情多不熱鬧,總有那么點悲情,暗合著雨天的格調。

                  然而,即便是欲斷難離的要事,氛圍依然是清爽的,有可以深呼吸的空氣,有涼風拂臉的印痕,就不粘滯了,再多的痛與不忍,好像也減輕了好幾分,滿腦的印跡都是水色溫潤的,并不干枯得讓人焦渴和躁動。

                  若是決定離開了,邁開腳步的時候,樹隙多半會掉下一串的雨珠,送行似的,啪噠一下,很響地吻你的臉、或者脖子、或者手臂,讓人一激靈,就抬抬頭,樹隙上的雨過天晴,已經露出藍天的倩影,風暴過去了,心情該放松下來了,樹木有情,人事又焉無峰回路轉。

                  所以,特別喜歡在雨后的林蔭道上亂走,總能知遇很多觸動。人有感知,這確實是風雨過后給你的領悟。

                  天色是有點黯淡,卻很潔凈。污泥里還沒結蕾開花的蓮蓬,不需要什么襯托,就那么靜候著,不語。

                  從小就喜歡下雨,不是那種狂風驟雨,而是欲斷還休的小雨,痛快地下著,卻并不狂躁,就像情已逝的哭狀,有絕念,卻沒有怨懟,更沒有妒恨,只是傷悼,只是排解,為傷悼中的遭遇,為這遭遇的經歷,為排解心里決絕后的放下。清洗過后,再收藏好。恍恍然有喁喁私語狀。是有點難過,下雨天,多半不是為了應合興高采烈的,而是為思慮的澄清拉開了帷幕。

                  淡墨的樹蔭

                  小時候最好的納涼處,就是榕樹蔭。滿滿是老廣州街巷的記憶,施施然的溫情,放松怡然得很,這種氣息吞吐多了,要淡定從容就有了底色。

                  想想,咫尺之外的天空都給樹冠撐住了,把猛烈的陽光篩落成柔和,把手張開,護著一圍的蔭涼,留給風,留給清爽。

                  這該是大榕樹的風骨,把能蔭庇的都呵護起來,把該隔擋的都抖落開去。

                  最好是在樹蔭下想心事,看著不遠處晃眼的陽光,如睇一種前塵舊事,塵起塵落都不必置身現場了,只是在審視著,或者在思忖著:對否?錯否?好否?壞否?其實都不要緊了,一陣清風從樹梢揚起,此時該是淡定的托付。

                  笑著登場,含淚離開,一切喧囂過往,都歸復消失,有點茫茫然,又有點寞寞然,好時光這時候就該來了。這是匆忙的盲目中最恰到好處的認清了。時光有情,點點頭留下就好。

                  最好的時光,算是淡定的心境,超然的心緒,一如黃昏里的山野。

                  一如樹蔭下的靜坐,或者品茶,或者聽戲,或者靜聽蟲鳴鳥叫,尤其在山里,這真是地杰人靈的托付了。

                  恍如隔世的塵事,都了結了吧。命運之船撞上時光的礁石,沉與不沉,各自都離開了,彼此的得失對錯,都是水流里的漩渦,打著輕飄的旋轉,唿啦幾下就沒影了。

                  此時,世界變得多安靜啊,此時,心境變得有那么點沉重了,“夜晚用星星的獻禮包裹天空。/在這樣的時刻,一個人會想起身。/向時代,歷史,宇宙說話。”奔放激越的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如是說,他應該不會抑郁的,因為他的激情,會讓觀賞的人變得淡定。

                  淡定就是寵辱不驚,去留無意。把最好的拿走,讓最不好的提醒著我們,時間的行者,終究就是參與而已。

                  就像一直飛呀飛的鳥,等到需要停下來的時候,就該圓寂了。暗黑一直簇擁著,一點都不孤單,最后,它把人抬起來,讓人一點點地輕如鴻毛,在消失的時候,就了無牽掛了。

                  幽暗的世界滿是精靈

                  怎么就獨獨喜歡陰生的植物,沒有燦爛也沒有凋零,只是靜靜地存在著,如一個聰明且練達的淑女。從不輕易喜形于色,只是雅致莊穩地嫻靜著,置身花開花落之外。所謂紅塵不侵,大概就是這等姿態了。

                  再美,也是錦衣夜行,綠油油的幽光,居然是可以反射天光月影的,美得絕不招展,卻又從容得體;美得不動聲色,卻沉穩持久著,無關盛衰,凋零無敵。

                  高貴,緣于羞澀,也緣于內斂。這樣的高貴,消失時也能留下一抹微笑,烙印一般地刻在時光里。

                  著迷于幽深中隱約光影流動的東西,比如廣式家具的酸枝,那一抹幽光,耐得起塵與水的擦拭。

                  比如廣式的銅器,沉潛中有影象流布,那一刻的光澤是能讓黯淡燃燒的。

                  比如深井,日月光華去留無意,只余一泓天光,不可測,也不用測,卻永遠地清澄和爽冽。

                  比如茶色,情到濃時,能泛出紅光,那種濃稠里綿密的色澤,似有若無,若即若離,卻是渾然一體無法濾去的。

                  比如絲綢沉潛的光澤,只是幽幽地釋放著,像是一種持續不衰的溫情,一直彌散在那,總是那么地燙帖而內斂,毫不張揚,且暗香潛逸,直入靈魂的深邃之門,知道怎么曲徑通幽,怎么默默地傾聽心事。而絲綢的觸感比起身體,更為起伏生動,更為玄妙散逸。

                  這也是童年時星星的夜晚的秘境——理解了浩瀚之意,遠在天邊,卻近在心頭。

                  這也是舊時在鄉間夜路邂逅的神奇——田野里一切在黑夜中醒著的生靈,它們的呼吸吐納,恍如吹拂到我的面頰、手臂上,卻絕不驚擾,難怪廣袤的野地總是生機勃勃,卻洋溢著安寧,夜能沉沉睡去,因為有這妙不可言的庇護。

                  (此文原載于《南方日報》文化周刊)

                作者:文藝總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