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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煒如:零落的老街——“原鄉”散文之一

                信息來源:民進廣州市委會 時間:2017-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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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石板鋪成的街道

                  我的故居老宅坐落在廣州西關的十六甫東街,這是隱于十六甫腹地的一條深藏不露看似很普通卻是有故事有風情的老街。

                  老街周邊曾是名人聚居之處。賭王傅老榕早年在這塊燈紅酒綠的西關旺地建起了一座豪宅——奇花別墅,那是一座有正間、書偏、青云巷、花園、噴水池的中西合璧的巨型三層別墅。傅老榕故居旁邊一座兩層的民國時期西式別墅,那是香港一代巨星鬼才黃霑的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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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僅存的中西合璧的青磚大宅

                  老街的一棟粉紅和白色相間的民國時期的三層洋樓,是清末民初婦產科專家謝愛瓊獨資創辦的廣州第一家婦女兒童醫院——“謝愛瓊婦孺醫院”舊址。一座意大利批蕩的民國時期的兩層小別墅,是粵劇名伶蟾宮女的故居。一座中西合璧的兩層青磚大宅,是民國時期的四會會館舊址。兩座有圍墻的民國時期的三層洋樓,據說黃樓是國民政府高官的私宅,紅樓是華僑房產。多棟中西合璧的兩、三層的青磚大宅集排列在老街兩側,據說民國時期是商賈名流的住宅。十多座清末民初傳統的西關大屋也密集地排列在老街兩側。一座三層的中西合璧的洋樓,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寶華街派出所舊址。

                  漫步在麻石板鋪成的街道上,老街往日的優雅、幽美和兒時的快樂,以及早已逝去的人和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仿佛又浮現在眼前:

                  謝愛瓊婦孺醫院的新式產床上,幾位新生兒呱呱墜地,哭聲歡快響亮,謝愛瓊院長注視著她的“作品”,慈愛地微笑著。

                  北側的西關大屋,趟櫳半開,腳門虛掩,高大屏風背后的天井上,風姿綽約的西關小姐在拜七姐,八仙臺上擺滿了鳳眼果、七姐粉、紅絲線、大蕉、楊桃、沙梨等七姐誕的果品。月影瞳瞳,長裙飄逸,時隱時現。可謂“半掩朱門向月明”吖!

                  中西合璧的青磚大宅,高高的臺階、寬闊的趟櫳、厚實的大門,仿佛承托著二樓漂亮的通花陽臺,深宅高屋里飄出一陣陣絲竹管弦。粵樂聲聲,那是粵劇藝人在練功吊嗓,或是商賈名流們在開局唱戲。

                  南側的西關大屋,一位年逾古稀的纏足老太君,艱難地挪動著她那對三寸金蓮,從屏風后面蹣跚地走出門官廳。瞇著小眼睛叉著小蠻腰的她,不無得意地呵斥著她那群頑皮的孫兒們。這位從光緒年間活到民國又活到新中國的穿大襟衫的“扎仔”——纏腳娘,成為老街上見證了一個世紀前殘忍的“血色優雅”的“歷史人物”。

                  綠蔭叢中的那座紅樓內外,大小頑童成群結隊上躥下跳,在瘋玩仆匿匿。之字形的樓梯、俯瞰全街的寬闊的天臺,是沒有大人管束的頑童樂園。

                  庭院深邃的黃樓,似乎隱藏著什么秘密,講“煲冬瓜”的門崗冷著臉。遠遠望去,只在電影中出現的天線,從黃樓的背后神秘地伸出。

                  入夜,賭王傅老榕叢燈紅酒綠的第十甫,走過那條兩側排列著裁縫鋪、木屐鋪、食肆、醫館、公仔書鋪、雜貨鋪、理發鋪的十六甫大街,隨從保鏢為他拉開腳門和趟櫳,走進他那座高掛著大紅燈籠的夜夜笙歌的豪宅。

                  …………

                  幾十年后的一天,當我從繁華的寶華路走過旋源橋,走近故居老街時,一種破敗零落的氣息迎面而來。傅老榕的豪宅早年已被新政府沒收,充當過兵營和宿舍。如今隨著住客的遷出,昔日的豪宅只剩下一片斷壁殘垣。童年黃霑玩樂的祖居被改建成幼兒園,成了別人孩子的樂園。謝愛瓊婦孺醫院早在上世紀60年代已成為一座“七十二家房客”的大雜院,如今越加破敗,住戶已不再是我們的舊街坊,而是一群外來工。傳統的西關大屋和中西合璧的青磚大宅只剩下三、四間,它們大多被改建成連片的火柴盒式的高層住宅。那座神秘的黃樓已被改建為九層宿舍。那座紅樓已經人去樓空,亂七八糟地堆放著木枋、沙石和水泥。蟾宮女故居成了一間海味干貨店。

                  老街已面目全非,往日的雅致、古樸和幽美已經逐漸朦朧遠去。拔地而起的連片的火柴盒式的高層住宅,表征著嶄新的“現代城建文化”,它是那么強健,在它的巨大陰影之下,表征著古舊的“老街文化”的殘存的西關大屋、三層青磚大宅和紅樓,都顯得那么低矮羸弱。一時之間,筆者的內心感到一種無可言狀的壓抑。

                  對逐漸朦朧遠去的老街文化,現今坐在星巴克里喝咖啡,在虛擬世界里網游的80后90后和00后,那群在步行街上啜著珍珠奶茶和喪茶的小鮮肉小蘋果小清新們,絕對是沒有感覺的,他們肯定不屑于再回到老街那種文化氛圍和人文環境之中生活。就連我們這群已經適應了新的“樓盤文化”的40后和50后的老臘肉,也是如此。如果要我從番禺的新樓盤搬回到老街來居住,我也不太愿意。形而上的情感生活與形而下的現實需求永遠是悖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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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賭王傅老榕故居只剩下一片斷壁殘垣

                  老臘肉們曾感受過的老街文化,雖然只是1949年后的殘余,然而,對老街殘存的往昔的優雅、幽美和快樂,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眷戀。人的情感也真是奇怪,與你朝夕相處,你司空見慣的人和物,你只會覺得它很尋常,不會特別珍惜和眷念,對老街的建筑文化的取舍就是如此,無論是政府還是街坊,在不斷的災難、拆毀、改建之中棄之若敝屣。然而,一旦人們感覺到已經無可挽回地失去,眷戀之情就會油然而生;盡管明知不可能重新得到,甚至不太愿意重新得到,但仍然眷戀,幽幽地眷戀。

                  轉念從另一個角度去想:當代城市建設產生了種種悖謬,老街文化的日漸消亡就是其中之一。老街文化是不可再生的資源,理應萬分珍惜,卻遭到如此輕賤。俗話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喜新厭舊是人之常情。日新月異的嶄新的當代城市建設,一定會毫不吝嗇地不斷耗費著不可再生的老街文化資源,老街文化總有一天會結束它有限的生命,消失殆盡,這就是廣州所有老街的宿命。對此,筆者一點都不樂觀。當殘存的老街及其文化消失殆盡,真的是“零落成泥碾作塵”之時,我們就只能在博物館里看到“只有香如故”的老街的風貌和風情。像我這樣的寒酸文人也只能用文字和圖像來構建老街文化,抒發著“春殘回首倍依依”的落寞之情。千年輝煌的古跡尚且會消亡,更遑論你這微不足道的可憐的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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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霑祖居被改建成幼兒園

                  至于如何保存老街文化,延長老街的壽命,如何建立相應法規保護老街文化,如何教育民眾珍惜愛護老街文化,那主要是政府的事。僅是小民百姓的街坊們、朋友們,更有意愿、更有可能去做的是:趁著老街有限的生命還在,趁著老街文化還依稀可見,趁著我們的眷戀之情還濃,到老街去慢慢地走一走,看一看這零落的老街,你會感受到一種承載著人世滄桑、人生苦樂、歲月崢嶸的凋零之美,從而獲得意想不到的情感共鳴。

                  這或許也是對老街及其文化的一種愛和珍惜。

                作者:謝煒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