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正濃
?
一朵花開的時候,一個季節就來了,一種又一種花事此起彼伏的時候,一年四季就這么悄然更迭著,如一本被物候的風翻掀吹拂的畫軸。
這就是廣州。
時間哪兒也沒有去,一切的美好與觸動都在花事里,在眼睛與花世界對視的時候,在心的某個角落里,在幻覺與花同時盛放的美好中。
一切正當時候,正逢季節。
年逢一年,歲接一歲,花事一場簇擁著一場,開了又收了,來了又走了,摩肩接踵,擦身而過,雖是匆忙,卻有次第登場的熱鬧與喜悅,雖不無荼糜的滄桑,卻永恒純凈且美麗坦然,如一個接一個的夢,散落著又聚攏著,或成氣息,或成片斷,在晨昏暮至中乍起乍落,怎樣的妖嬈,就有怎樣的舒展,而怎樣的離散,便留下怎樣的余香,那香氛總是氤氳著關于這座城市的記憶。
由是,那一場場的花事,在時間與氣候的審視與握手里,最終成為了這座城市的標記。
成了廣州城平靜與平淡生活的一種寄喻和托付。
成了廣州人的一種生活方式。
成了廣州這座城市魅力綻放的一種指認。
在四季沒啥變化的時日里,如何義無反顧地活出春夏秋冬的綠意盎然來?這就出現了一種極端的極致,花常開,綠常在,把盛放的寄喻融匯在生活里,讓它的氣韻在日子里出神入化,于是,就有了花開廣州,終年常在。
從花事中去尋找這座城市的浪漫與溫情,從季節、雨水、物候與陽光中去看見廣州的靚影,這是物質時代信息頻率的世道里,稱得上唯美和浪漫的事件了。
就這樣,懷著一顆溫情而好奇的用心,越過很多言說不清的蕪雜,越過一段接一段的記憶,回到源頭,我把自己的記憶與胎記一般的烙印,定格在小時候的耳濡目染里。
為什么廣州人都愛花呢?為什么逢年過節都要行花街逛花市呢?為什么花市是喜慶吉祥開心同樂的去處呢?為什么閑時平日都要與花為伴呢?為什么買花插花是一種儀式,更是一種心情,是一種習慣,更是一種不言而喻的喜樂呢?
因平俗而夢想著美好嗎?因為瑣碎而想望著浪漫嗎?因為單調而返身自然尋找雅趣嗎?因三餐一宿的重復而挖掘出可以養植的詩意嗎?
想來,都不是無緣無故的,都是有跡可尋的。
花也許是造物派來的使者?經由黑黢黢的泥土而盛開在視線里?;ㄒ苍S是讓普通人庸碌生活能夠飛升起來的翅膀?日子再勞作還能怎樣呢,一朵花的花意盈盈就化解了所有的無聊。對于花,老少咸宜無一例外的喜愛,讓廣州人的日子從此不再一樣了。隱隱中,時間所欠缺的什么東西,隱隱中,生活所遺漏的什么念頭,一花為媒,似乎一點點就召喚回來了,也修補回來了,甚至喜慶與愉悅從此結伴而來。
這來路與歸途何嘗不是一種信俸。
多么氣定神閑知足而樂的動靜和心態。把一束花從花農花販的手里接過來,把它們帶回家,在水池水嚨頭旁邊一枝枝擎舉著,打量著,小心奕奕地修剪著,插進清水滿灌的瓶子里,或是造形雅致的花瓶,或是簡陋普通的器皿,捧到家里心儀的位置上,擺放好,一份心思的寄存就落到實處了,一種心滿意足的儀式就此安放完畢。
這就是花給予時日的安慰和寬解啊!
從此,所有的時光,都有一個不可匹敵的春天,都有一個面向時日盛放的春天,都有一份不可擾亂亦不會荒蕪的心情。
每個人的內心里都有一條通道,或是通向大海、通向高山、通向草地,或是通向年年季季不相同的花事,一如廣州。一如廣州,常年累月就沐浴在百花齊放的恩賜里。
從兩千多年前南越國人人“彩縷穿花”,再到海上絲路興起廣州引入各種花卉,從古至今廣州街坊便與花相伴相隨。
廣州人愛花、買花、養花、賞花,把花融入了自己的生活。春有杜鵑,夏有荷花,秋有洋紫荊,冬有玉堂春……生活中融入了花的情懷,已成為廣州人的生活方式,把鮮花作為家庭擺設,把養花種草作為一種生活情趣,乃至最有廣州味的年俗行花街、全城同歡樂的粵式嘉年華。
在每一個節令,在街頭巷子的拐角處,在超市或是小店鋪的門面里,誰都會不期然與花迎面相遇,浪漫美好得讓人忘記了贊譽,省略了感恩。大雅大俗,大俗大雅,當行當止,行云流水,把婉轉的日子,過足了詩意。
尋常所見的朱槿花,天天在路邊腳下開到花枝招展,橙紅的花色,在常綠里絕不嬌艷,就是普通中的那么一份招搖,不需要傾國傾城,只在乎自得其樂。
茉莉則是輕盈嬌俏得很,美總是不同類型的,雖是娉婷,卻也不過是兀自婀娜著,暗香潛逸,像極了廣州人的低調,有花自然香,芳香自賞從來就是一種自信自足呢。
而桃花,卻甚是迷離,有點醒眼朦朧的眩暈狀,難得在陶醉中迷糊,難得在傾情上演的熱鬧里守得住嬌羞。滿目含春啊,卻也不過靜靜地開放著。
最是奇特的要數素馨,據說是廣州以花為媒為標識的頭牌,可通俗的名字稱慣了雞蛋花,粉白粉黃嬌嫩得天真無邪,卻又大方得體地清爽利落,賞心悅目得人見人喜,靠近點再嗅到鼻子邊,才隱約有一縷暗香悄然滑過,那么大大的一骨朵,與豐腴的枝葉影襯著,書上有載的街頭埠邊叫買,遠不及對小時候種植在街巷的角落來得印象深刻,身枝雖不高大,甚至枝干也許不算壯實,卻總是長出枝枝杈杈,像是向著各個方向熱情地伸出招呼的手,召喚著留在枝頭的春天,一朵一朵綴滿在枝葉間,與風雨嬉戲,飄落塵泥也不殘損。
至于木棉花,該是造物的一種萬丈豪情了,濃烈得血色,又燦爛到奔放。這樣的豪邁,襯得起廣州如影隨行的英雄風骨吧。
說及年初的梅花,便牽動起對早就有名的蘿崗香雪的懷想,那時一騎摩托留下的記憶,那時一伙人飛車去踏雪尋香,是青春激情不可回頭的浪漫吧。
而滿城濃綠墨綠黛綠里的點染與煥發,少不了紫荊的艷壓群芳,紫荊不論是玖紅色的或是淡粉色的,若有嵐氣散漫的霧雨天來襯托,那可是美得讓人驚嘆,美得讓日常的街景、讓不起眼的人來人往的馬路或是或大或小的校園,都會霎時迷離恍惚起來,一個美妙的場景悄然來臨了。
那鳳凰木的花朵,小時候所住的巷子里,有一棵駐扎在一幢街坊稱作留昌記的碩大的門前,那是幢有禮堂有回廊的紅磚木建筑,而這樹卻狀如漫天紅霞,把半個門口一邊街角的天空都映亮了,那花蕊的小花苞,橢圓形狀的,翻過來可以當哨子吹,能發出奇妙的聲音,童年的游戲和美景,正是陽光明媚的夏日時光呢。
此時,看著八月的小葉紫薇越過了一樓的圍墻,竄到二樓那么高了,一嘟嚕一嘟嚕的花,爭先恐后地簇擁著,一群小女孩嬌俏的爭先恐后狀,似有童聲如揚起的鴿哨散落,把天空震蕩得一片華彩,嘩,可愛得目不暇接。
曾經那么地著迷異木棉的水粉花色,仰看得脖子都痛了,與周邊綠葉的相配,常讓我想起紅男綠女的絕色,就是那么施施然地奪目亮麗,鶴立雞群娉娉婷婷。筆挺的樹桿,卻只能讓人仰視著,看似嬌弱的花朵,卻在目力所及處盛放,想來也是美得矜持不遷就的。兀自枝頭春意鬧,說的也許正是這樣的孤芳自賞吧。
比起不起眼的簕杜鵑,從來那么坦坦然地從冬到春,從春到夏,它的存在就是怒放,像一場生命的邂逅,來一次人世,就盡情地盛放著。從陽臺到墻頭,從天橋圍欄到路邊的樹畔,偎依著,就滿心歡喜地紅紅艷艷的,一點點的歡喜,就可以開心整個季節,草根得很平俗,又豁達得無所掛礙。
這是廣州花事的禮數,還是花事賜予廣州的禮數?都是吧,彼此有緣,就是年復一年、季節相邀的約定了。
花開廣州,盛放的正是捧在手里過好日子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