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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拉腸粉的回憶

                信息來源:民進廣州市委會 時間:2018-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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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舊時廣州的街頭,排“長龍”等食“拉腸”,是廣州的一道風景。伸長條頸去看腸粉出籠,廣州人就有這鋪癮。

                  記得第一次見到布拉腸粉是在六歲那年。

                  那年,我到西關的十六甫東四巷上學前識字班。第一天上課是我家自梳不嫁人的二姑婆送我去的。那天清晨,當二姑婆牽著我的手走進西關十六甫東四巷巷口時,我看到一幅景象:一個大煤爐上架著一只大鐵鍋,鍋上放一個大蒸籠,蒸籠上騰騰地冒著濃濃的白煙。此時值初春,在這寒冷的早晨,那一縷白煙如帶著溫暖的白霧如此強有力地纏住了我的腳步——我看到一個女人揭開蒸籠蓋,從白霧里變出了一塊布。然后那塊布又變出了另一塊白布。白布在女人手中翻了一下,只見那雪白的布上竟然出現了點點翠綠的蔥花。剎那間,我看得驚呆了。

                  我沒有上過幼兒園,那天是我第一次上學,二姑婆可能怕我“扭計”,就問我:“你想食拉腸粉嗎?”"

                  我很驚訝:“這塊白布是腸粉?可以食的嗎?”

                  二姑婆從口袋掏出四分錢,買了一碟齋腸。在冰冷的初春早晨,就著一爐火在一團暖的白霧里吃早餐,這是何等的享受?我望著這碟拉腸久久沒有動筷,那如凝脂般的腸粉下隱約閃現的翠綠實在是美不可言——如雪地里的新芽啊!

                  “快吃吧,要上課了。”二姑婆催促我。

                  我挾起一塊腸粉,放進嘴巴,“嗖”的一聲,還沒來得及咬,它已經滑進喉嚨了。我驚惶地看著二姑婆,“燙嗎?”姑婆關切地問。

                  “您也吃一口。”我挾起一塊腸粉,誰知那腸粉“滋溜”地掉回碟子上。

                  “好滑啊!”姑婆笑著說,“這腸粉好。”

                  這是我第一次吃布拉腸粉,而且知道這腸粉好,就是“滑”。很快,我風卷殘云般地讓一碟腸粉“滑”進胃里,最后把豉油也喝完,還伸出舌頭舔一下下唇,看有沒有遺留的味道。

                  上了學,有時家里不煮早餐,就會得到五分錢早餐錢。我們會在文昌路的“大信”小食店食早餐,在那里通常會遇到同學。“大信”有布拉腸粉,齋腸四分錢,不過沒有蔥花。蝦米腸五分錢,我很喜歡看拉腸粉,喜歡看拉腸粉的服務員把腸粉布從蒸鍋拿出來的瞬間,喜歡看白色腸粉復蓋下淺紅色的小蝦米像小魚游在雪地里的絕美。可惜我不夠錢買蝦米腸,因為五分錢,可以吃一碟齋腸和一碗白粥,這樣才夠熱量支撐一個上午的學習。

                  整整一個小學階段,布拉腸粉都是美好的回憶——爽、滑、熱辣辣。不過有時大信的腸粉做得不好,粉很厚,沒有了滑膩感。但從另一個角度想,還是喜歡。因為腸粉厚,可以吃得飽一點。

                  其實,在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廣州的拉腸粉店并不多,廣州人吃腸粉多是在茶樓,因此,在茶樓要吃到一碟腸粉,往往要到廚房門前排隊。聽妹妹說,有一次跟父親去飲茶,父親去排隊取腸粉,去得太久了,她以為爸爸回家了,嚇得大哭。

                  而當年一枝獨秀的著名的“銀記”,故事就更多了。銀記腸粉店在廣州西關的文昌北路,是一間只有十幾平方米的“臘腸”形狀的小店。說它“臘腸”,西關人肯定會會心一笑。那店面長可能就十米多一點,但寬卻只有一米多一點,竟擺不一下一張像樣的方桌,只能用一塊條板(后來改為瓷磚)靠墻撐著,那條板窄得只放得下一只鵝卵形的腸粉碟。這十多米的“腸”,還分了兩截,一截是拉腸粉的工場,一截就是讓顧客吃腸粉的店堂。那年代雖然廣州市的小食店都是異常的破落,但像“銀記”店堂如此淺窄的,卻也是再也找不到第二間了。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家“臘腸店”,在西關卻是鼎鼎有名。方圓十里,街坊們都知道“銀記”,總是喜歡結隊去品嘗。有些家庭還喜歡派人帶著器皿去排隊,一買就五六碟。西關人食“銀記拉腸”可以說是食出“癮”,幾天不吃,就“心思思”,那怕是排幾小時也在所不辭。所以,當年文昌北路有一景,就是“銀記“門口的長龍。

                  當年廣州粵劇界有不少名伶住在西關,他們在第十甫的平安大戲院唱完戲,就會到銀記食拉腸作宵夜。好多個夜晚,人們在文昌北路聽到“卟卟卟”的摩托車聲,就知道蝦叔(羅家寶)要光臨了。蝦叔有時一個人來,有時又呼朋友喚友。拉腸粉的“旺姐”認得蝦叔的摩托車聲,雖然有心“走后門”,招呼“蝦叔”們,但礙于排隊吃腸粉的人太多,大家都“等到頸都長”,也就讓蝦叔他們等一等。出于對偶像的尊敬,輪候的人有時會把好不容易等到的凳子讓給粵劇演員們坐,至于讓他們不排隊,大家都是會“心照”,只是微笑著,很享受能與自己一直仰望的名家那么近距離地接觸,享受把自己應得的“坐凳”的權利讓給他們的自豪。幾十年過去了,這記憶可能有點褪色,但回憶起來,每每讓西關人津津樂道。

                  幾十年過去了,廣州的腸粉店已經是星羅棋布,“銀記腸粉”被評為“中華美食”,成為廣州一張飲食文化名片,還開了不少連鎖店。然而,做拉腸的人,以為創新,將蒸籠改為“蒸柜”,將棉布改為鋁盤,將肉片改為肉餡……這一切的“改”,卻已經顛覆廣州傳統布拉腸粉的真義。現今的人依然會去排隊食拉腸,可是,誰真正知道一碟拉腸的真味呢?

                  白米經過石磨輾磨粉身碎骨怎樣變成幼滑的米漿?米漿怎樣在布袋里濾水,然后又再被精確計算水與米粉的比例調成粉漿?怎樣的米漿與火候水火交融,才生成一碟讓人永遠不可遺忘的拉腸呢?

                  當年在銀記排隊食腸粉的人,最愛伸長條頸看旺姐手拿一只長柄椰殼,放米漿在腸粉布上的那一瞬,那動作是這樣的輕柔,一推一送,如舞蹈般,一秒鐘內,潔白的米漿便均勻地布滿那塊棉布。而我最喜歡欣賞的是腸粉出鍋的那一剎——在騰騰水霧中,那一塊布被旺姐拉起來,粉案上便變摩術般地變出一塊白玉般的“布”,這熱辣辣的“布”被旺姐快手地卷起來,疊到碟子上,如一卷卷袖珍的白綾。如果是牛肉腸,豬肉腸,你還隱隱的見到白綾上的“花紋”。每當此刻,我都對拉腸粉的旺姐徒生敬意。這女子對白米是何等的深情,她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站在熊熊烈火前“織布”,一生織出多少萬丈“白綾”,織出廣府飲食文化燦爛的一章。

                  廣州的美食馳名,美點如星數。然而,我這樣的廣州人最鐘情的還是布拉腸粉。愛它純粹,愛它精致,愛它水米交融的執著,愛站在它面前等待它變化的許多充滿人情味的故事。

                作者:劉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