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玲:芋頭石螺粥
????? 這香是芋頭的來自泥土的秋香,這香是石螺的來自溪水的清香,這香還有豬骨的一股沉實的肉香以及胡椒粉的異國之香。
想吃芋頭石螺粥
日子過得飛快。過了大暑,立秋跟著腳就來了。在廣府地區這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廣府人稱之為“爭秋奪暑”?!盃幥飱Z暑”的日子,是一種干熱,此時,廣府人更是熱得茶飯不思。廣府俗語說“小暑大暑,有米都懶得煮”。唔煮飯,但可以煲粥。曾經聽過廣州海珠區龍潭村老書記講他們的“舊事”——下完荔枝、黃皮,又下番石榴、龍眼、羊桃。裝在船上運去太古碼頭、黃埔港,再轉運去香港為國家賺外匯。歸程正是向晚時分,一班年輕人,就在船頭架起爐灶煲粥,然后炒一碟沙河粉,披著晚霞,沐著江風,在船上食一個爽爽的晚餐,船靠岸時就結伴去打籃球。
這是當年珠江三角洲人家夏日風情的真實寫照。無論是南、番、順,抑或香、珠、莞,都喜歡“食粥”。我們從來不說“喝粥”而要說“食粥”,是因為在廣府人心目中,這粥不僅是流質,它的地位與飯、菜同等,因此,“煲粥”在粵菜烹飪中同樣有至高地位,無論用料、煲法,都已經形成了一種文化,可以出個譜系。
時光匆匆,秋分已至,市場上芋頭登場了,于是,廣府人家知道中秋近了。舊時家家戶戶會曬芋頭,據說經過陽光撫摸的芋頭會更“粉”(糯),更香。中秋之夜,會用芋頭祭祖,芋頭的“芋”字廣州話與“戶”同音,于是就有了“護子護孫”的寓意。我們是番禺世家,中秋節賞月,每年都會煲“芋頭石螺粥”。這一款粥可是最讓廣府人津津樂道,又總是不大樂意動手的“了能粥”。
因為芋頭石螺粥簡直是一個“工夫竇”——要煲一煲石螺粥實在要做太多的工夫。先看用料,粥底:豬骨,糙米,花生;主料:石螺、芋頭、小河蝦。輔料:姜、蔥、胡椒粉……將豬骨和糙米煮粥算是比較簡單的,但石螺肉的提取就很麻煩,從市場把石螺買回來,要先養一天,把泥砂養出來,然后用水烚。這“烚”也很考功夫,太熟或太生,螺肉都會挑不出來。而最煩人的就是挑螺肉,幾百粒石螺,要一粒一粒從螺殼里小心翼翼地搞出來,想想都頭皮發麻。因此所有想吃石螺粥的人都“避之則吉”。
每年中秋節煲石螺粥,我們家“挑螺肉”這任務總是落在我頭上。
我喜歡做一些很枯燥的手工,每次我都是有滋有味地想盡辦法把螺肉很完整地挑出來。然后用姜、料酒爆炒,炒香了和芋頭一起放進粥里,不多一會兒,便會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飄出。這香是芋頭的來自泥土的秋香,這香是石螺的來自溪水的清香,這香還有豬骨的一股沉實的肉香以及胡椒粉的異國之香。或許正是這多種奇香混和一起產生的效果,讓芋頭石螺粥于好食的廣府人有了一種獨特的魅力,使地道的廣府人總是懷念石螺粥,無論它曾經消失,或者以后會因為其他原因再度消失,都會讓人心心念念地提起它——真想吃一碗芋頭石螺粥!
芋頭石螺粥的用料配搭是這樣的平常,卻隱涵著中華五行文化的玄機:來自水的石螺、河蝦,來自土的芋頭、花生,木柴生火,冶金成鑊……這一切竟是恰到好處的相聚相融,廣府粥品中真的沒有一款比得上它!這是深諳煮粥奧妙的我師傅才叔在某一次煮石螺粥時的忽發奇想。
或許因為環境污染,又或許因為工序太繁瑣,我想,芋頭石螺粥可能總有一天會消失。所以,當我在茶樓的食單上見到石螺粥,都會點上一碗嘗一嘗,希望把這種獨特的味道牢牢地鎖在自己的記憶深處。
秋風漸起,夜涼如水,冰輪近圓,于是不由得想吃芋頭石螺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