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里的濃濃親情
孩提時代,過年吃年夜飯算是最盼望的一件事了。在我的記憶里,最早的年夜飯印象就是“五斤豬肉過個年”。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的豬肉價格先是七毛三,后來又漲到九毛八,不是一般人家能吃得起的。所以“五斤豬肉過個年”就成了我們村里人的口頭禪和習俗。那時,父親是一家勞改農場的管教干部,工資32元。母親大字不識一個,在農村帶我們兄弟姐妹四個。豬肉對于我們這樣清貧的人家,算是奢侈品了。
有一年過年,父親因為工作原因,到了臘月二十九還沒回來,母親對我們說:“你爸爸不回來過年,年夜飯就將就一下吧。”其實,因為爸爸沒回來,家里已經沒錢買肉了。準備年夜飯時,我們幾個圍著灶臺饞得直哈氣,母親想到我們沒肉吃非常痛心,于是從來不求人的她跑到村長家里,說盡了好話,終于借了半斤豬肉回來。晚上,正當我們圍坐在桌前,眼睛齊刷刷地盯著那一小盆豬肉燉大白菜時,父親冒著嚴寒進了屋。看到父親回來,我們都很高興,更高興的是父親居然帶回來幾斤豬肉。父親說,這是單位發的年貨。本來雨大,又沒車,不回來了,但看到這豬肉,他就馬不停蹄,硬著趕了幾十里的山路走了回來。
這是我記得很清楚的一次年夜飯。在以后的日子里,每當想到這,我總是對我的父親母親充滿了溫情。
改革開放以后,父親所在的勞改農場建制撤銷,他帶著我們全家下放到一個國營農場工作。那時侯,老百姓的日子已經明顯好了起來。在我們那個農場,除了種植棉花外,幾乎家家都搞起了副業,養起了豬、雞和鴨等。“五斤肉過個年”的時代已經徹底過去了。
1983年春節,因為大哥當年要參加高考,母親想把大哥轉到一個好的學校讀上一學期,以便高考的把握更大些。托人一打聽,轉學加各種費用差不多得交三千多元,那一年是荒年,田里的農作物收成不好,家里也僅存兩千多塊錢了。我和兩個姐姐都在上學,費用也很大。為了大哥的事,母親和父親起了爭執。父親說,算了,別轉了,就要到春節了,總得留一些錢過年。母親說,錢借一借,省一省就有了。沒錢過年,就過簡單點,老大的前程是大事。最后,父親聽從了母親的話。那年的年夜飯,我們吃得很緊巴,雖然也象征性地擺了一桌子菜,但我們都很懂事地對那些葷菜不動筷子。因為我們知道過了初一,就會有親戚朋友來拜年,葷菜我們不吃,就可以用來招待客人。情況也確實如此,年夜飯的魚就留下來招待了兩回客人。第一回招待客人吃去一小層;第二回,母親回鍋時將兩條魚翻了個身,又招待了一回客人。
那一年的年夜飯有點特別。直到現在,已經出外工作多年的大哥還常回憶起這事,連說是為了他虧欠了弟弟妹妹們。
進入九十年代,殺豬過年成了新的習俗。那時的豬沒有現在的飼料,都是靠農作物和剩菜剩飯來喂。年初抓頭豬養,年尾下來也才二百多斤。條件好的人家將豬殺了,全部用來過年; 一般的人家賣掉半邊豬,留半邊豬過年。新鮮的,加上腌制的,夠一家老小吃到正月十五甚至更長的一段時間了。
我家的年夜飯也因為有了充足的豬肉變得日漸豐盛起來。豬肉在父母手里變成了很多花樣,除紅燒外,還有炒肉絲等多種花樣;除咸鮮味外,還有糖醋味道的,我那時最愛吃的就是糖醋排骨。除了豬肉以外,家里養的雞鴨等都派上了用場。年夜飯往往最少都有十二或十四個菜。家境好的大戶人家吃年夜飯,一張大圓桌擺開,光是菜就上了二十四道,特別熱鬧和喜氣。
1999年,父親突發腦溢血去世。那年的年夜飯,面對著父親的遺像,盡管我們強作歡顏,母親還是突然站起身,抹著眼淚說:“少了一個人,我真的不習慣。”于是,我們面對著滿桌的美味佳肴,都失去了胃口。
2000年,一直漂泊在外,居無定所的我帶著妻子來到廣州。2002年,我的兒子在廣州出生了。經過一年多的打拚,我的工作終于穩定下來。雖然工作很忙,但只要有一點可能,我都會帶妻兒回老家陪母親一起過年,吃年夜飯。父親去世后,母親一人獨住。平時,兒女們天南海北,只有在吃年夜飯時,一家人才能聚在一起。每當這時候,母親是最忙碌,最辛苦的。但看到我們吃著熱氣騰騰的年夜飯,看著春節聯歡晚會,一家人笑語歡歌,母親說,這是她最幸福的時侯。
2004年春節,我沒有買到回家的火車票。于是,和妻商議后臨時決定,初一再回家過年。當我打電話把這個決定告訴母親時,一直盼我們回去的她明顯地失落。母親說,年夜飯都趕不上,你們就不要回來了。我知道,在老家,傳統的年夜飯才象征著過年和一家人團聚。為了圖省事,也為了省幾個小錢,其實我們是在傷害老人的心啊。于是我連續三個晚上在廣州東站游蕩,終于弄到了三張回家的臥鋪票。
由于火車誤點,到了家鄉的縣城已經是三十下午,沒有車了。聽說我們到了縣城回不來,大姐夫立馬高價租了一輛小車,一直接到縣里來。當晚到了家,母親、大哥、大嫂、兩個姐姐,小姐夫,所有的侄男侄女和一桌豐盛的年夜飯都在等著我們。我們滿身的疲憊傾刻煙消云散。我看到母親開心地笑了,眼角掛著幸福的淚花。
2007年,小侄來廣州上大學,哥哥一家也來到廣州工作。快七十的母親跟著兩個兒子,第一次出了趟遠門,來到廣州和我們同住。此時,我的生活條件又有了改善,在廣州買了房,開起了小車。當年過春節,母親和大嫂承包了年夜飯,但母親因為歲數大了,動作明顯沒有以前利索,菜的口味也不如往日的好,加上吃完飯,母親搶著收碗,顯得很疲倦,很勞累。于是,我決定來年的年夜飯不在家里弄了,去酒店吃。
第二年的年夜飯,我提前在小區附近的一家高檔酒店訂了席位。母親說:“過年到酒店過,這算哪回事啊?”我解釋說:“媽,你也改變下觀念吧,這在城市很平常的。以前你兒子沒錢,現在咱也不是太窮。就去酒店過個年。”母親說:“過年就是一家人關起門自己吃,到酒店那么多人看著多難為情啊。”妻子笑:“媽,是包房,沒人留意你,放心吧。”
在包間,上頭湯的時候,母親撈起一塊肉連著殼的東西問我:“這是什么?”我說:“鮑魚。”母親一愣,“這就是海鮮吧?”我說:“是”,母親再問我,“這多少錢一桌啊?”我說:“1680元。”母親的勺“叮當”一聲掉到碗里,搖搖頭,說:“太貴了。”但隨即母親又長嘆一聲:“要是你爸能活到今天該有多好!”
是啊,父親如果健在,看到我們日子一天天好起來,看到改革開放給我們帶來的富足,看到我們盡情地享受著和諧社會向前發展所帶來的成果,他一定會像我們一樣地高興;而我們,也會因為父親的健在,在年夜飯里收獲更多的親情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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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民進廣東省委會參政黨理論研究會成員、廣州市花都區花城街公益路43號花都自來水有限公司辦公室劉全武